男主视角
对话参照原文
主要描述男主心理
有部分私设
“噼啪”一声,盏上燃着的如豆灯火终于熬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熄灭了。
屋内瞬间被黑暗吞没,周遭一切都寂寂无声。门窗都紧闭着,若细细的听还是能听到窗外微弱的风声,和抽动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素有“小菩萨”之称的卫檀生,此时依然平静规整的在床上安然的躺着,郁美的侧脸上亦无佛家的慈悲。浓密的眼睫一动也不动,只出神的望着床帐,对那声响儿置若罔闻。
若非他胸口的起伏,倒真叫人以为这是一房的死物。
他很久没有梦到翠翠了,有四五年没梦到过了。
他隐约参悟到这是佛给的业果,以往他自己种下的因,这是果。他日日吞食,只盼着翠翠能早些时日回来。翠翠回她家太久了,妙有已经快十六岁了。
这些年他和妙有一起走过许多地方,他们在外漂泊十载余年,有泰半时间是在汤汤江水上度过的。
行舟承载着他们,摇摇曳曳,摆子摇一下掀起一层平静的水面,带起些细小的浪珠,那细小圆润的珠子在空中打个旋儿,探头看看这水面外的世界,一瞬间又平直的没入水中,不见了。
小舟摇摇晃晃的就荡过了这么多岁月。
此次回京是母亲发了数封信召他们,母亲身体不如从前了,越发顾念漂泊在外的人。
且妙有快要十六岁,该行及笄礼了,虽然他内心觉得那些俗礼可有可无,但终究不想让妙有成长历程中缺些什么。
也怕,万一,翠翠回来后不悦他照顾妙有这般潦草。
回府上带着妙有拜见父母,一路风尘劳顿,父母亦体谅他们旅途劳累让他们早点回去歇息。
还未到他们院口,远远的就看到那棵菩提树了,他行走的步履停顿了一下,遥望着那棵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的菩提树。
他又想起,翠翠初有孕时托他往空山寺要来了这棵树苗,他们在院中辟了块空地一起将树苗种下。
后来他还想过,等夏日暑气炎热,他们一家三口就在树下歇息纳凉,他给翠翠和妙有打扇儿,旁边儿再支个小案置上两碗冰雪小元子。
那时他对生死没有概念,但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心里也是有期盼向往的,这俗世的欢喜因着她才在他心中划出痕来。
树苗种下几日后一个晚上忽下起暴雨,翠翠那时正伏在临窗的案上写日录,他去了外衫只着了件中衣倚在床上,拾了卷佛经握在手里打发时间。
她听到窗外啪啪作响,便搁了笔探身至窗前,将窗户支起个小缝儿,侧着头往外瞧了瞧,春日的雨说下就下,狂风夹杂着雨点往下砸。
她甫一起身,他的眼就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动,瞧见她站起探身,本来因坐着叠堆在她膝上的裙摆就慢慢地垂落了下去。她穿着件霜白的薄纱裙,腰上系了条红艳艳的丝带,白纱卷着红丝缠绕着夹裹着顺着她的膝盖滑下去了,红丝带在他眼前晃啊晃……
“卫檀生。”她忽出声叫他名字。
“嗯?翠翠,何事?”
“咱们得出去看看那棵树苗,这雨下得太急了,别将它浇得活不成了。”翠翠边说边急急忙忙的动作,眼看绕过屏风就要到外间去。
他赶忙从床上下来,赤着脚拿衣服拦她,唤道:“翠翠,我同你一道去,你身子弱,披件衣服再出去。”他把衣服披到她身上,回头随手拿了件衣服,边跻鞋,边唤下人。
他们提着灯笼打着伞,行至院中,就着灯笼的光,果不其然便看到那树苗被浇得斜着身子蔫蔫的立在雨水中。
翠翠伸手便去扶那树苗,伞只能堪堪遮住身体,她刚一伸手,暴雨便噼里啪啦往她臂上浇,卫檀生连忙把她的手拉回来,这时袖子已经湿透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道:“翠翠,你就站在旁边挑灯笼好不好?”
他以前在空山寺时常干农活,这些事干起来也不手生,便和下人们一起动手将树苗根部的雨水引了出来,水过多会轻易地将树苗淹死,根部被泡烂。他们又培了些新土,将树苗固得牢稳一些,把树根周围也垫高了些,这样雨水便不再容易往这边聚。
海棠帮翠翠撑着伞,翠翠就站在旁边帮他们挑着灯照明,周围亦有其他人挑了两三盏灯笼。他一回头就看到翠翠安静的朝他这看着,眼神清清亮亮的。
此时已是夜里,四下黑漆漆的,惟他们这片儿有些光亮,风吹着灯笼来回晃动,灯笼不甚清晰的光落到翠翠脸上,影影绰绰的,他忽然又分辨不清她的神色了。
他们又呆了一会,等到风雨稍缓才回屋,已是半夜了。
回到屋中后,身上的衣服都让雨水打湿了,海棠往里屋放沐浴的热水去了。
翠翠披的衣服殷湿了,裙摆也是微湿的,恐她又过了凉气,感染上风寒,他净了手帮她去湿衣。
除衣服时,他开口问:“为何这般着急?”看着翠翠在灯光下的脸接着道,“若是死了,我再去向寺里要一棵树苗便是。”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他望着她。翠翠看了他一眼,也不着急回答,低头去摆弄腰上的丝带。
他看着翠翠的发顶,浓密乌黑的头发像缎子似的垂在身侧。她的脸本就小小的,越发衬着眼睛大,现下刚从外面回来,冷意浸得脸色还有些发白。她低着头敛眉垂眸,从他的角度看只看到那鸦羽似的睫毛覆在眼帘上,投下一片儿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只听她说了句,“再换一棵,就不是这一棵了。”他不认同她的说法,心底依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
“爹爹?”妙有唤他一声,“怎么不走了?”
“无事。”他冲妙有摇了摇头,接着跟上朝院子走去了。
到院中后他吩咐随侍先带妙有下去休憩。他稍微走近了些,认真的仰望着那棵树。
浮云流水,朝来庭下。
当年他离开时这树不过臂宽,而现下已是荫荫华盖了。他伸手抚上树干,忽觉岁月流逝如白驹过隙。
此云念顷,阿僧祇劫。
翠翠又在哪做着什么呢?
他梦到翠翠了。
一片黑暗中卫檀生喘了口气。
许是这屋内有太多和翠翠的回忆。从门扉到地毯、屏风、柜子、妆台、窗子、床帐……
没一处逃得掉。
又或许是旅途劳顿夜半惊悸。
他想起他以前是经常梦到她的。
翠翠刚走的那段时日。
他一直不确定那到底是梦还是他整日浑浑噩噩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
在她还是高遗玉的时候他便梦到过她,此后经年寥寥数次再见她,开头都是这个场面。
夕阳的余晖划出的金色天堑,她侧身立在彼岸,用冷清的神色看着他。
那日他撇下受伤流血的她匆匆下山去药馆救吴怀翡时,他内心是毫不在意的,也压根儿没考虑她。那时对于他来说,她不过是个有些新奇又让他觉得厌恶的小玩物。
以至于那药童突然唤“高娘子”时,这声音落到耳里他是有些讶然的。
他和吴怀翡齐齐出门看她。
直到真正看到她的那刻,她就立在离药馆不远的地方。
中间隔着半道路宽的距离。
夕阳的余晖洒落其中。
却好像划开了一道暖金色的天堑,透着冷冷的光。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佛有三千世界,他们本不在同一凡尘。
她隔着天堑立在那。
他垂落在衣袖中的手,突然紧了紧。
对上她,那一刻他内心有些奇异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心突然往上提了提,忽的又落了下去,又像是微微踏空了一脚。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细小的惶惑在心头。
像是刚开始学吐丝的幼蛛,吐出的是绵软无力细弱的丝网,结不出能网住猎物的坚韧牢笼,风轻轻一吹,脆弱的网丝就粘连到一块了,犹如破败沾灰的柳絮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那点惶惑就那样蜷缩在他心房一个微暗的角落。
他想做点什么来让驱散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
他想开口和她说话。
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要唤她的名字。
话到嘴边心中的修罗恶鬼又牢牢扼住他的咽喉。
他想要稍微动一动靠近点。
又十分厌恶自己的左脚。
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泛血,带着些疼痛,他察觉这些疼痛心头有种疏解的快意。
她直视着他,目光坦然,浑不在意,开口道:“我方才听慧如提到药坊的事,一时有些担心,便想着过来看看。”
他忽然察觉她和前几天有些不一样了,不,与刚刚在山上也不一样了。
一瞬间,就刚刚隔着那道夕阳金色的余晖。她变得更加飘渺……更加游离于这个世界。
“抱歉。”他开口道。
她听后轻轻摇摇头,“卫小师父无需同我道歉, 吴娘子的事更为紧要。”
她目光坦然,好似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他更加确认她开始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静默的立在一旁细细的看着她,用目光描摹她眼角眉梢,眼睛比以往更清亮。
他从她身上看到一种悲喜超脱过后的哀伤与达观,这很矛盾,但是在她身上就这么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
他觉得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无从得知。
他突然有点迫切的想要靠近她,像幼时的那只猫,又像曾经那个山匪。
他给药童倒了碗茶,又给她递茶。她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一瞬的纠结与犹豫,不知是否要接。
他就那样平静的等待着,心情突然有点放肆的愉悦。
她还是接了,指尖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幼时手指擦过山匪脖颈带来的战栗。他突然有点难抑的兴奋。
但她飞快的收回了手。
吴怀翡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唤她过去重新包扎。他便立在一旁看着她。
她解开那松散的布条,鲜血已经浸透了里面的一层,纱布和之前的干涸的血凝固在一起,离开肌肤时又拉扯一番,揭开时黏了一层皮,本来已经开始止血的伤口,又慢慢的往外渗血珠。
他悄悄的放肆又贪婪的盯着她手背上渗出的血迹。感觉这血和当初在瓢儿山上时迸溅到他脸上的一样,温热、令人战栗、带着死亡的鲜活气息。
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轻轻蹙了眉瞧着那伤口,像是不觉疼。连吴怀翡都出声问她疼不疼。
他感觉自己对她的了解又不甚清晰了。
他想起不久前她扮作“高郎君”来空山寺的时候。
那个雨夜昏暗的烛灯下她咬着唇无措的哭泣,那模样,脆弱又惹人发笑。那时她的烦恼与痛苦都轻易又明白的摆在他面前。
到底哪样是真正的她呢?
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不错过她的每个微小动作与神情。他忽然发现有比精心照料他的白茶花更为有趣的事了。
她忽微微地往他这个方向轻侧了一下头,又僵住身子不动了,像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而克制自己的动作。
他忽然在心底笑了。
不知道该夸她聪慧还是笑她愚笨了。
真是敏感又笨拙啊。
哈。
吴怀翡给他包扎胳膊时,小药童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一直安静的立在旁边,那种萦绕在她身上的氛围又出现了。
他心底又有些烦躁,面上依然端着平时的神态。
理清药馆这厢后,已是黄昏。
他俩都负了伤。
彼此皆有些狼狈。
两厢沉默,走了一截路后,她停下脚步,“今日便在此分别罢。”
他想与她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以往二人一处,都是她找话题,他接话。
今日她一路沉默,像是要拉开彼此距离。他不欲这般下去便开口道,“我送你。”
她直接拒绝了,“此地离我家中没多少路,走几步便到了,不用再麻烦小师父。”
刚刚在医馆时心底那股烦躁突然又攀爬了起来,躁火像是压不下去直直地往上涌,他突然道,“娘子可是气我不告而别?”
她有些讶然的看着他。
“是,我确实有些生气,小师父就算离开也应当知会我一声,不过,”接着又话锋一转,“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刚刚有些着恼。”她嗓音放柔了一些,双眼明澈坦然,“吴娘子那儿的情况确实更紧急一些。”
他看她这模样说这些客气话,压了压心头的躁意敛眸:“不管怎么说,总是让你受了气,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周到,我送你回去。”
她又推辞:“你今日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他瞧着她忽然想起今晨他一出谷便看到她立在春日融融中朝他温和又浅淡的笑,耳畔微风拂过,桃花瓣在空中打旋儿,远处她乌发间停也了抹流云。
现下一日还未过她却开始这般客套。他在心底讥笑。
答到,“也好。”
两人分开。
他踏着晚霞向前走着心底嘲讽厌恶又烦扰。
街上有走贩叫卖,又有马车驶过,车檐许是挂了小铃铛,在嘈杂的环境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儿让他想起今早在寺里她帮他刮颌下胡须时,他闭着眼仰着头听到窗外檐角铜铃,风吹玉振,发出泠泠声响。便轻轻睁开了眼,映入眼帘是她拿着剪刀和小刀的模样,只见她慢慢屏着呼吸,认真谨慎小心翼翼的动作着。
他趁机细细的观察着她,面前人一点也没发觉,全神贯注的投入手上的事宜。
她的眼神清澈又明亮,与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总是给他一种奇怪的感受。
他听人说过,她小时候走失了,这两年高家才寻回她。她眉眼和她那哥哥生的相似,却又浑然不同。高骞面容冷峻,眼神坚韧冷厉;她眉目高挺,眼神冷清淡然。
他们一点都不一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前段时间,他看着他那白茶对着她羞涩脸红,便觉十分可笑。
她突然抬眼,撞进他眼里的时候,两人都愣了片刻,他心中空了一下,才发现她已经刮完了。
她手忙脚乱,小刀忽从手中划落,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刀刃已经掉落割开了皮肉,鲜血倾刻便溢出伤口,她急忙将手往后躲。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近身前,“让我瞧瞧。”
这一下划得不轻,拉开一条颇长的口子,他伸出另一只手鲜血霎时便沾染了他的手心。
手心中的五指纤长,指节微微突出,凝白如玉。
血珠顺着手背往下滚落。
洁白与艳红交织,竟有种惊心动魄般的绮丽。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掌心。
他指尖一颤,心口跳了两下。
他将沾了血迹的手放到身后,手指轻轻捻了捻,触到那温热的鲜血时,内心升腾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心中的恶鬼修罗闻到血腥味开始躁动不安叫嚣着驱使着他去索取更多。
他镇定自若地松开了她的手,压了压心头躁动低声道,“我这便去库房看看,上回寺中有僧人砍柴时受了些伤,吴娘子留下了些止血伤药,或许有用。”
他在街上走着忆起今天在山上发生的事情,便勾了唇露出嘴角常常挂着的那种笑。
他转身开始往回走,去找寻她,同她温言好语,不让她心里再有芥蒂。
哈。
他一路走去,终于远远的看到了她背影,他应该按照原想的走上去同她说话的。
可看到她身旁的褚六郎,笑着同她比划着什么,他便一步也迈不动了。
他又想起上次为答谢她,他编了个花环赠予她,一转眼,他就看到那花环顶在褚乐心冠上。
那时候他便在心底嗤笑,她嘴上说着一心想同他结交,其实也不过是一时游戏的罢了。
还非要做出一副诚心诚意要打动人的样子。
呵。
他梦到翠翠了。
卫檀生在心底叹了口气。
每次梦到翠翠都是他在药馆内她在隔着半道路的对岸,金色的天堑在他们中间划了一道跨着生死的沟壑。
她立在彼岸神色冷清的看着他。她的眼珠黑黑的,在夕阳的照耀下,瞳孔里出现了金色的火焰。
他环顾四周,又到了,那日黄昏在江畔,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杂耍的吆喝声,空气中白玉兰的幽香,空中飘扬着铺子门口的红幡,远处飘荡着歌伎悠扬婉转的歌声。
她身旁立着顾小秋、高骞,而他只能远远的看着,走不过去,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高骞邀她移步行舟,她听后迟疑了一下,转头往他的方向瞧了瞧,像是在翘首看是否有人从远处赶来,她垂眸似有些浅浅的失望。便又转过去对着高骞点了点头。
“别去。”
“翠翠,别去。”
他放低姿态恳求。
可对面的人像是都听不到他的乞求与呼唤。
路上行人也似没看到他,匆匆走过。
是了,他来迟了。
便一点退路与机会都不会留给他了。
翠翠跟随他一道登上了那画舫。
霎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娇儿的卖花声、江畔的摇橹声、稚童的嬉闹声、小贩叫卖声、乐伎们吟唱的小词声都一一消失不见了。
四下空无一人。
江面忽然腾起霭霭雾气,翠翠的身影没入一片雾色中消失不见了。
场景忽的又转到了房中,他卧在塌上,怀中抱着翠翠,可她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他不敢松手,可就在他紧紧的怀抱中翠翠的身体忽然开始消散,他伸手揽,却是一把空。
她就这么飘散在这溶溶月色中,再无处可寻了。
卫檀生躺在床上忽然笑了。
他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随着他动作腕上的佛珠碰撞发出轻响。
翠翠走后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人事不分,灵台一片混沌。
他恨自己,恨他曾经将翠翠的心意弃如敝履,恨他不把她放在心上,还恨自己杀了她又害她身死。
又很痛苦,痛苦自己幼时十分妒恨那个山匪,痛苦为什么要撇下高遗玉,痛苦最后风雪归程用劲力气还是见不到翠翠。
又十分惶恐,惶恐记不清初见翠翠时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惶恐她吃牛乳桂花糕到底喜欢甜一点还是淡一点,惶恐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旁人说他曾经中意吴怀翡。
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和翠翠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翠翠说过的每一句话,眉梢灵动的每一个表情。
想不起来,记不清,就一遍一遍地想,他非要把自己的心挖得清清楚楚。
他的记忆好像开始出现一些混乱。
有时翠翠第一次见他时穿的是月白色的裙子有时穿的是杏黄色的裙子。
他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是假,又觉得很害怕。
他想去找翠翠,求翠翠亲口告诉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流泪,哭泣,求翠翠可怜可怜他,求他的佛对他慈悲一点。
可母亲来到他面前说,你与翠娘之间夫妻缘薄,但是你还有妙有,妙有年纪还小。
对,他答应翠翠要好好看顾妙有的。
可当站在妙有跟前时,又觉得翠翠十分狠心,比他那时站在芭蕉树后面看到表嫂从屋内端出那碗乌黑的汤汁时的翠翠还狠心。
他日复一日的等,妙有一天天开始长大,他又开始体会到翠翠对他用心良苦的慈悲。
卫檀生突然起身下床,点了只灯烛,在柜子那里翻翻找找。
只见他拿出一只红木雕花的小盒。
翠翠离开那晚他不小心把那支玉簪打碎了,他害怕翠翠回来后同他生气。专门跑去找了块和原来那根玉簪一模一样的玉石,细细打磨,从前那根也是他亲手雕刻的,每一根线条的走向他在心里记得分明。
不会有分毫差错。
等翠翠回来后把这支送予她赔礼。
他将那玉簪取出,在烛火下细细观察,那玉簪玉色通透,依然崭新如故。等翠翠回来后他把玉簪亲手别到她发间。
可翠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都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
他乞求神佛。
这些年心底隐约有什么呼之欲出。
只能一再欺骗自己不要去想。
他自幼聪慧,许多事早已明白得彻底。
他装作糊涂,只求能再见她一面。
佛有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
皮相皆为虚妄,他遇到翠翠三次,却又失去她三次,遇上她是为了失去她。
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
三千世界,因缘际会,皆有理可循,是他和她之间的缘分尽了。
佛能度无量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
他和翠翠本非一域之人,天命偏偏让他们渡情,可隔着千亿众生界她再也回不到他身边。
“啪”一声脆响。
他亲手细细打磨的那根流云玉簪又碎了。
碎在他手里。
他伸手拨了拨断开的簪子。
想着得再找一块玉石了。